2010/07/19

歡笑、淚水、國罵夾雜的十堂音樂治療課


最近沸沸揚揚的死刑案,以及電影艋舺,讓我想起那12個耍狠的小子們,不知道他們好不好,我還在等著你們寄信給我……
 
在一個悶熱的午後,接到職業訓練中心主任的電話,要我為一群觀護所少年犯安排音樂治療的課程,期待可以讓他們的性情較溫和,並且協助他們培養正面、積極的生活態度。上課的地點是大禮堂,時間是每週五晚上三個小時,課程一開始持警棍的員警在場維持秩序,不停訓誡他們要對老師尊敬、不可以吃檳榔、不可以離開教室等,秉持著音樂治療師的角色,也為了建立較放鬆的氣氛,我瀟灑的表示我相信我們沒問題,沒想到這些警員們竟也馬上同意,立刻瀟灑頭也不回的走了
留下我,獨自面對12個少年犯,他們挑臖的眼神、滿手臂小腿的刺青、抽菸、吃檳榔和三句話就不離國罵,我承認,課程中,我一直不停觀察大門和電話的位置,腦中還不時會出現他們圍毆我的畫面,合夥搶劫、竊盜、持刀傷人、吸毒、恐嚇嘞贖,主任提及他們的罪名,不停迴盪在我的腦海中……
十週過去,從第一週上課時我的心驚膽跳,到第十週依依不捨的將課程畫上句號,我留下我的mail給他們,告訴他們有困難的時候寫信給我,看著他們眼神中壓抑的情感,他們默默的點頭收過紙條,但是我心中明白,他們大概不會寫吧。他們還不熟悉有人在乎他們的困難,他們還不熟悉相信大人說的話,他們還不熟悉有人會真正聆聽他們心中的感受。
課程中,藉由分享音樂建立彼此表達自我的分享經驗,出乎我意料的,每個人爭先恐後的播放自己喜愛的音樂,就算害羞,也不願意提早結束音樂。不論是國台語流行歌、hip-pop、電影配樂、山地歌謠等,他們和時下的青少年一樣,也關心歌詞內容、音樂的感受、節奏的律動,也嚮往歌詞中純純的愛戀。要求他們透過改編 五月天 憨人的歌詞,表達自己心中的想法,有人眼匡泛紅的寫著、有人改了又改,直嚷著要寫出最滿意的才行,有人寫完了卻不肯給別人看,只肯讓我看,原來是歌詞中,滿滿是對家人的愧疚與思念,我輕拍他的肩膀,他肩膀的厲鬼刺青微微抖動著,他流著淚啜泣著,刺青看起來不再嚇人,卻是這樣的孤單脆弱,他,也只是個17歲的孩子。
在樂器的合奏與獨奏中,一開始,每個人扭捏不安的搖著沙鈴、敲三角鐵,盡挑小聲的樂器,就怕自己破壞了和諧,二十分鐘後,大家開始搶著敲鼓,甚至有人即興唱和起來,感受到表達自己的喜悅,也感受到被團體接納的快樂,從劍拔弩張的氣氛化為聆聽彼此、陪伴彼此,甚至可以在這團體音樂的合奏中,表達自我、感受到自己與他人愉快的互動,在他們的笑容中,我看到的,是他們單純且渴望被接納的一顆心。
在最後一週,我要他們一人一句,寫下、唱出他們所經歷的、所感受到的,他們站在白板前,認真的寫下一字一句,最後的一句歌詞,大家決定要放上 如果我是個好人,是不是可以回家,給我ㄧ隻筆,我要畫上叫回家的路,回家,多簡單的心願,但是對他們而言,那卻是遙遠的期待,回到了家,更害怕父母的責難、親友的眼光,恐怕等待著自己的,是另一場風暴。
老師,我還要在這受苦很久才能走啦,不能送你到門口了,你開車要小心喔
他抖著刺滿日本惡鬼和骷顱頭的腳,嘻嘻哈哈的跟我說著,刻意偽裝的漫不經心,卻遮掩不住眼中的依依不捨,送給我ㄧ包煙,説是黑道就要這樣送別的,我假裝拿一根菸模仿他抽著,他誇張的笑著,卻以蚊子大的聲音說 老師,謝謝你
開車回家的路上,我不停想著,為什麼是他們在這裡受苦? 卻不是那個動不動就責罵他們畜牲、白痴、沒用、垃圾,沒有好好愛他們的不盡責母親? 為什麼不是那個一看不順眼、一喝酒就動手打人,拳腳相向,敎會他以暴制暴的父親? 或是那ㄧ個冷眼看著他被父母傷害,聽著他的哭泣聲,卻不伸出援手的阿姨、姑姑、伯父、叔叔、鄰居? 為什麼不是那ㄧ個在教室裡以厭惡、唾棄的眼光貶低他們,説他們以後是社會敗類的老師? 或是那ㄧ雙雙以冷漠眼神排擠他們的同學? 甚至是那一個編織著朋友義氣,實則利用他們天真無知,要他們耍狠鬥毆的表哥、堂哥、學長、大哥
在我們指責他們必須付出代價時,我們又是否反省過? 自己是否曾在他們的人生中,成為那一雙加害的手? 我們又如何能站出來大聲疾呼,犯了錯的他們需要付出生命做為代價? 十週前,我看到的是一群惹事逞凶鬥狠的小混混,十週後,我看到的是一群不曾被好好在乎過,對愛極度渴望的孩子。期許你我,在與他人生命交會時刻,可以在彼此的生命中,留下一點光和熱,每一個生命,都值得被好好對待。
 
 
老師,我是第一個上過音樂治療課的黑道吧? 以後我當到幫主,我要全幫都做音樂治療,叫小弟給你們音樂治療用力推廣一下!
- 大貓 (搶劫,持刀傷人,少年觀護所戒護中)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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